(首發機核網,原文地址: 但它講的還是寶可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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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是上海人。去年五月,借著旅遊的機會,他去瞭趟香港,參加寶可夢世錦賽的地區選拔賽,即通常所說的“R賽”。

世錦賽每年八月在美國舉行,是全球規模最大的寶可夢賽事。要想拿到世錦賽的邀請函,必須先在官方認證的賽點,參加一系列選拔賽,積累足夠的積分。每場選拔賽所獲積分的多少,不隻取決於選手的名次,也取決於該場賽事的級別。選拔賽的級別由低到高,依次為超級賽(PC)、季中賽(MSS)、公開賽(Open)、地區賽(R)、國際賽(IC)。

中國大陸沒有官方認證的賽點,內地玩傢參加選拔賽,最方便的地方是香港。但一年內多次往返香港,對大多數玩傢,尤其是學生來說,不太現實。2014年,國內寶可夢愛好者發起官方中文化請願活動,訴求之一便是在中國大陸設立寶可夢對戰的官方賽點。這個願望至今未能實現。畢竟,《精靈寶可夢》系列從未在中國大陸正式發售,在這裡舉辦官方比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花姐去香港參加選拔賽,不是為瞭世錦賽的入場券。單場賽事,即便拿下冠軍,也攢不夠積分。打瞭十多年對戰,能夠參加一場高規格的官方線下賽,同其它國傢和地區的高手面對面過招,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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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數碼寶貝》主題曲演唱者和田光司去世,花姐發微博悼念:“房價翻瞭30倍,豬肉價格翻瞭3倍,口袋妖怪數量翻瞭5倍,小李子終於拿到瞭奧斯卡,勇士即將挑戰72勝,卻難以模糊對那個年代的記憶。那個年代還有數碼寶貝和Butterfly,走好光叔。”

“那個年代”是指1990年代,寶可夢隻有151隻,花姐還是小學生。每周坐在電視前追《寵物小精靈》動畫,從路邊攤買瞭寶可夢的貼紙和卡片貼在傢裡的櫥櫃上,頭頂頭擠在同學的掌機前看別人玩寶可夢遊戲。

學會上網後,搜索寶可夢,找到一傢網站,從那裡下載瞭掌機模擬器和遊戲ROM。那傢網站叫“口袋吧”,2001年建站,原名“思想者聯盟”,站長是“有思想的火柴”。花姐愛聽樸樹的歌,註冊瞭“那些花兒”的用戶名,“花姐”這個昵稱由此而來。

對戰是從初中開始的。在口袋吧論壇,花姐讀到一篇介紹《精靈寶可夢:水晶》對戰環境的文章,作者是北京的一位玩傢,網名“ミュウツー”。這是“超夢”的日文,第一個字母看著像三撇,所以大傢都喊他“三撇”。讀瞭三撇的文章,花姐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之前玩寶可夢,隻知道劇情通關,沒想到裡頭還有這麼多門道。

那時的寶可夢對戰玩傢,主要集中在“BOT”上。這是一個基於mIRC聊天軟件的平臺,全英文。玩傢輸入文字指令,組建隊伍。後來有瞭“NetBattle”,也是全英文的對戰平臺。隻要有空,花姐就會撥號上網,登錄這些地方,找人打上幾局。那兩年,他的對戰水平提升很快。

也就是這段時期,國內的寶可夢論壇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人氣最旺的幾傢:一是口袋吧;一是PM525,站長是一名學生,他的生日是5月25日,因此得名;一是PMGBA,口袋妖怪網,原名“口袋怪獸網”,建於2003年,站長“皮卡秋”是福建泉州人。

建站那年,皮卡秋三十歲,女兒剛出生。朋友手頭有一臺閑置的服務器,問他要不要搭個論壇。個人網站和個人論壇,那時候很流行,皮卡秋說,那就搭一個玩玩唄。做個什麼主題呢,自己喜歡寶可夢,那就搭個寶可夢的網站吧。

PMGBA建起來後,皮卡秋拉瞭一群玩傢入駐。懂日文的搬運資料,遊戲玩得好的寫攻略找秘籍,懂技術的修改遊戲數據。《精靈寶可夢:紅寶石》總共有386隻寶可夢,有些被隱藏起來,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獲得。有玩傢修改數據,做瞭個《精靈寶可夢紅寶石386完美中文版》,能夠集齊所有寶可夢。這個改版發在網上,PMGBA一下子就火瞭。

成立一年半,PMGBA已經有十萬註冊會員,最高同時在線一千四百多人,最高日發貼量一萬六千多篇。論壇分不同版塊,遊戲動畫影視文學,每個版塊有專人負責。文學版的版主,網名“狃拉”,狃拉也是寶可夢的一種。狃拉文筆很好,自己創作寶可夢的同人小說,還在論壇上組織過幾次原創文學大賽。版主各司其職,活躍論壇氣氛。皮卡秋也花瞭不少心思,集聚人氣,宣傳網站。他請廣告公司的朋友幫忙,印制榮譽會員卡,名片大小,標註編號,發給對論壇有貢獻者。還在論壇上征集稿件,投給國內的各傢遊戲雜志。

皮卡秋在《掌機迷》雜志主持過一個《口袋百問》的欄目,反響不錯。2004年10月,《掌機迷》與PMGBA合作,出版《精靈寶可夢綠寶石攻略本》,銷量出乎意料地好。兩邊決定長期合作,以寶可夢為主題,單獨出一套叢書,取名《口袋迷》,每月發行。稿件由PMGBA論壇的玩傢提供,皮卡秋匯總整理後,發給《掌機迷》編輯部。

花姐也是作者之一,主要寫對戰的文章。他那時是論壇“每日一星”版塊的版主,每天整理一隻寶可夢的資料,種族值、捕捉地點、攜帶道具、技能,以及對戰心得。那個年頭,還沒有現成的寶可夢圖鑒和技能表,官方也從未公開過寶可夢的具體數據,資料全靠玩傢一點點收集補充。

初中畢業,花姐買瞭他的第一臺掌機,NDS。從第四世代的《精靈寶可夢:鉆石·珍珠》開始,實機對戰。課餘時間,為《掌機迷》和《口袋迷》撰稿,縱論第四世代的對戰環境,調侃錢神的沙暴隊和化石花。

PMGBA論壇有一位名叫“Maple”的管理員,福建漳州人。他自學編程,對遊戲ROM進行逆向,提取寶可夢的數據,在《口袋迷》上發表過不少技術向的文章,例如通過道具存儲看第一世代至第三世代的發展。維基流行後,Maple牽頭,Diouxis、Darkstar88、花姐等人參與,論壇的幾位管理員共同創建PMGBA寶可夢百科。與論壇相比,維基的開放性和協作性更適於圖鑒的整理和搜索。

百科上線於2010年,第一篇文章是“妙蛙種子”。第一個頁面討論是花姐建立的,主題是“裙兒小姐”。Maple教花姐如何提取數據,打開遊戲文件,在密密麻麻的十六進制數字裡,搜尋五六百隻寶可夢的蹤跡。做得久瞭,數字在腦海裡轉換自如。妙蛙種子的種族值,生命45、攻擊49、防禦49、速度45、特攻65、特防65,對應的十六進制分別是“2D 31 31 2D 41 41”,信手拈來。有些資料得自己花時間總結,比如動畫的劇情梗概。每集動畫半小時,看完後概括成文字,記不清楚的地方,打開重看。寫一集劇情梗概,至少得花一個小時。

上線一年,PMGBA寶可夢百科已有八千多篇條目。2012年,大學畢業後,工作忙碌,花姐漸漸淡出百科的維護。對戰還在打。那年春天,官方首次舉辦雙打規則的線上國際挑戰賽。為期三天,全球數萬人參賽。花姐也報名參加,每天五六個小時,打瞭一百多場,最後以1964分獲得第三名。

那時,菇吧尚不存在,國內的玩傢各自為戰,很難找到一起打排位的人。下班後,一個人玩,玩得孤單。國際挑戰賽、日本杯這些官方組織的線上賽事,成為花姐對戰的動力。所以,多年以後,《精靈寶可夢:太陽·月亮》加入官方中文,有人擔心原先的氛圍會被湧入的新人攪亂,花姐不以為然。實機對戰這個圈子,本就不大,官方中文如果能夠帶來更多玩伴,有什麼不好,總好過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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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閃就是從《精靈寶可夢:太陽·月亮》開始實機對戰的。

唯一閃的眼睛彎彎的,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著我。她的手機放在腿上,聊瞭會兒,啪地滑到地上。她沒在意,撿起來,又放在腿上。接連摔瞭三次。我提醒她要不要把手機放到桌上,她似乎沒聽見。

她的懷裡抱著一隻火伊佈的毛絨玩具。桌面剛擦過,有點潮。她把火伊佈放上去,趕緊又抱瞭下來。她用介紹朋友的口吻指指火伊佈,對我說:這是我小弟。不管走到哪裡,她都會隨身帶著這隻火伊佈。不方便拿出來,比如上課的時候,就把它塞在包裡。

這個小弟啊,還算頑強,她說。把火伊佈轉過來,捏捏它的耳朵,又按按它的鼻子。有兩次,她傢養的那隻叫做“奶油”的泰迪犬把火伊佈叼在嘴裡,甩到地上,弄得它滿身口水,臟兮兮的。一次被她撿回來自己手洗瞭,一次被老媽塞進瞭洗衣機。洗好晾幹,仔細檢查。還好,沒掉毛。她拍拍火伊佈的腦袋,表揚它的頑強。

你這麼喜歡耿鬼,怎麼不隨身帶個耿鬼的毛絨,我問。怎麼能把耿鬼帶出來,會沾灰的啊,她說。唯一閃的那些耿鬼玩具,全都原封不動地裝在塑料袋裡,沒拆封。上個月的比賽獎品,也有一個耿鬼的毛絨,她沒要。因為那是初代耿鬼,腿粗腳掌厚,不好看。

寶可夢愛好者分幾類,動漫黨同人黨通關黨孵蛋黨對戰黨。唯一閃是對戰黨。她今年二十歲,對戰打瞭七八年。小學三年級,看數字頻道的動畫片《神奇寶貝》,喜歡上這些精靈。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寶可夢是先有遊戲後有動畫,一邊看一邊想,這個題材很適合做成遊戲啊。上網找瞭一圈,沒找到。搜索“神奇寶貝”和“遊戲”,隻有一堆網頁遊戲,聽名字看圖片就覺得不對勁。她那時以為遊戲隻能在電腦上玩,不知道遊戲機,更不知道掌機。對掌機的認識,僅限於拿在手上按塑料鍵推動懸浮在液體裡的彩色塑料圈的水中套圈玩具。

初中,加入寶可夢的群,別人告訴她,有個“PO”(Pokemon Online)的平臺,可以模擬動畫片裡的寶可夢對戰。每天放學回傢,抓緊時間寫完作業,上網找人對戰。PO是以單打為主,每局至少半小時,玩個一兩局,父母過來提醒,才依依不舍地關掉電腦。剛開始,兩眼一抹黑,被人用鬼水母的詛咒身軀坑瞭好幾回。學會單打後,又被高手連著虐瞭一兩個月。她的性格有點倔,喜歡的東西,千方百計非把它弄明白不可。看嗶哩嗶哩的視頻解說,邊看邊學,知道瞭什麼是大局觀,對戰水平突飛猛進。

到瞭可以打工的年齡,唯一閃周末去料理店做服務員,掙錢買瞭她的第一臺掌機,3DS。遊戲買的是《精靈寶可夢:X·Y》,沒有中文,寶可夢的專用名詞看不太懂,連蒙帶猜通瞭關。心裡納悶,仙子伊佈明明選的是妖精皮膚特性,怎麼打不出妖精系的招式屬性呢。後來有瞭中文版《太陽·月亮》,把《X·Y》的精靈傳過去,才發現,原來自己把仙子伊佈的特性弄錯瞭,選的不是妖精皮膚,是魅惑身軀。

《太陽·月亮》是2016年11月18日發售的,這個日子,唯一閃記得特別清楚。五天後,她就出瞭鬼斯的蛋閃。那是她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蛋閃的精靈,也是她這個網名的由來。帶著鬼斯以及進化後的耿鬼在遊戲裡冒險,沖浪、戰鬥、合影,給它加油鼓勁:我相信我傢小耿鬼是最棒的一定能三連保。

唯一閃喜歡耿鬼,因為耿鬼笑起來壞壞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調皮勁兒,她覺得,和自己小時候有點像。老師種瞭盆花,放在門口曬太陽,她跑過去把花蕊掐掉,被老師一頓臭罵。

對戰也專攻耿鬼。耿鬼很實用,無論單打還是雙打,可用的戰術很多。不少強力配置都是以耿鬼為核心,今年寶可夢世錦賽的亞軍就是一支耿鬼隊伍。

實機對戰,她是從《太陽·月亮》開始,因為有瞭中文。單打註重聯防,雙打註重戰術,很多東西得重新學。上菇吧,看高手們的經驗分享。閑下來,自己琢磨隊伍配置戰鬥配招。她的手機上安裝瞭寶可夢圖鑒和傷害計算器,有什麼靈感,掏出來查查算算。晚上回到住處,再把白天的想法拿到PS上試試。PS(Pokemon Showdown)是另一個寶可夢在線對戰平臺,提供有官方的實機對戰模式,被很多玩傢作為試隊工具。

唯一閃覺得,對戰的樂趣就在於此,不斷創造新戰術。去年,針對噴火龍,她想出一套火伊佈與飛天螳螂的陣容,可惜沒來得及投入實戰,對戰規則就改成瞭新的太陽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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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亦與唯一閃年齡相仿,也是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接觸寶可夢,但對戰的年頭,比她少很多。唯一閃玩寶可夢,是直接從對戰平臺起步。一亦是從模擬器上的單機遊戲入手,對戰隻打瞭一年。

有人問一亦,最喜歡的寶可夢是什麼。他答不出來。他覺得,自己喜歡的就是寶可夢,所有寶可夢,而不是某一個寶可夢。玩《藍寶石》,朋友告訴他那個青蛙進化後很帥,他選瞭木守宮。重新開檔,聽說水躍魚很強,他選瞭水躍魚。看《X·Y》動畫,他喜歡上忍蛙。如今打對戰,使用率最高的蓋歐卡、咆哮虎、哲爾尼亞斯,成瞭他最青睞的三個寶可夢。

“不忘掉一些過去喜歡之物是無法繼續的,就像不忘掉袋獸烈箭鷹就無法面對七代一樣。”他是這樣想的。

一亦喜歡歷史,小學到中學,圖書館的六百多本歷史書被他借瞭個遍。歷史這門課,不必復習,課堂默寫也被老師破格免除。由歷史而對政治外交產生興趣,高中,加入模聯社團。模聯的全稱是“模擬聯合國”,模仿聯合國大會及其它多邊機構的活動。參與者扮演不同國傢或政治實體的外交代表,圍繞指定的國際問題,在會議上磋商、辯論、遊說。就像一場大型真人角色扮演遊戲。

一亦是常州人,常州有“模都”之稱,三十多所高中,約一半設有模聯社團。他就讀的那所高中,重視模聯,每年新生大會都會預留專門的時間給模聯社團。高一做代表,高二當主席帶新人,高三退出社團備戰高考,這是高中模聯社團的標準流程。

怎麼喜歡上歷史的,一亦已經記不太清,隻記得是父母從圖書館借瞭本斷代史的書,具體哪個朝代,忘瞭。怎麼迷上寶可夢的,倒是記得一清二楚。小學三年級,在朋友傢的電腦上看瞭寶可夢劇場版《冰空的花束》,念念不忘。不久,傢裡買瞭電腦,朋友拿來一張模擬器光盤,他把第三世代的寶可夢遊戲挨個玩瞭個遍,還買瞭本圖鑒。《藍寶石》選的是水躍魚,在天氣研究所被小遙的珊瑚巖秒殺三回。冠軍之路抓瞭個奇魯莉安,好不容易進化,打聯盟前,被兩個鬼惡天王吊打。《綠寶石》是他通關的第一款寶可夢遊戲,見識瞭傳說中的通關毀檔。

玩瞭一年,一亦發覺自己被孤立瞭。班上的同學都在玩《賽亞號》《洛克王國》,沒幾個知道寶可夢。他試瞭試這兩款遊戲,發現和寶可夢很像,很多地方幾乎是照著寶可夢抄的。抓寵、技能、努力值,《洛克王國》捕捉精靈用的也是球,有些精靈甚至可以直接在寶可夢裡找到原型。

不想成為孤傢寡人,就得跟著大傢一起玩,別人玩什麼,你也玩什麼。直到初中,偶然玩到一款叫做《漆黑的魅影》的同人遊戲,被它的劇情吸引,才重新拾起寶可夢。那時,在電腦上玩寶可夢已經完全傻瓜化,無需設置模擬器下載ROM,隻要安裝一個“遊戲盒子”,搜索寶可夢,點擊即可運行。

一天,一亦看見鄰傢的孩子捧瞭臺掌機在玩,湊過去看,也是寶可夢,挺驚訝。他一直以為寶可夢是電腦遊戲,隻能在電腦上玩。這才知道,寶可夢是掌機遊戲。以前自己玩的,全是破解版或山寨版。而且寶可夢根本沒有官方中文,以前的那些中文版,全是玩傢自己漢化的。

中考後的那個暑假,一亦加入寶可夢官方中文化請願活動。原想著等高考結束後,再把之前欠的“正版債”慢慢補上,可沒過兩年,任天堂就宣佈《精靈寶可夢:太陽·月亮》將支持官方中文。計劃不得不提前。瞞著父母,省下生活費,攢瞭大半年,買瞭臺3DS,又和朋友合買瞭《太陽·月亮》同捆包。這是他的第一臺掌機和第一款正版寶可夢。

遊戲有瞭,但沒時間玩。高三的生活就像行軍打仗,每天晚自習十點結束,到傢十一點,凌晨五點起床,周六上課,周日下午也得上課。好不容易熬到寒假,一點一滴擠出時間,才把遊戲通瞭關。

模聯和寶可夢,看起來格格不入。模聯讓學生走出象牙塔,認清政治的復雜和功利。而寶可夢的魅力在於單純,沒有黑暗沒有醜惡。哪有什麼相似之處。其實仔細想想,也有。模聯是在預設的背景和條件下模擬現實,本質上還是遊戲,角色扮演遊戲與模擬遊戲的合體。要想取勝,兩者都需要儲備足夠豐富的知識,事先做足功課,也都需要機敏的臨場反應,根據局勢的變化調整戰術。

去年,一亦考入蘇州科技大學,這兩個愛好被他一同帶瞭過去。他接手學校的模聯社團,成為社長。蘇州科技大學的這個社團成立六年,一直不太景氣,掙紮在廢社的邊緣。看看別的學校,蘇州大學西浦大學,模聯社團七八十人,活動也辦得有聲有色,讓人羨慕。今年秋天,社團招新,一亦穿瞭寒假在超市打工掙錢買的那套正裝,黑西裝黑西褲,藍白相間的斜條紋領帶,站在涼棚下,向路過的學生宣傳模聯社團。桌上擺著“主席團”的牌子,還豎瞭一排小國旗,中美俄英法德等八個國傢。

這次招新效果不錯,招到三十多人。他猜測,可能與取消社費有關。對學生來說,免費入團,無非就是“喜加一”。但沒有社費,就沒錢辦活動,拉不到贊助的話,隻能自掏腰包。前不久,他想組織一場校內的模聯會,隻有五個人報名。怎麼把大傢攢在一起,至少組織幾場像樣的活動,是個難題。

身邊的寶可夢同好,尤其是對戰同好,更難找。小時候,向同學推薦寶可夢,同學覺得,不就是單機小遊戲嘛,隻能一個人傻玩,有什麼意思。到瞭大學,依然找不到玩伴。宿舍隻有一名室友有掌機,隻玩《逆轉裁判》和《怪物獵人》。《怪物獵人:世界》發售後,這臺掌機也被束之高閣。一亦勸他,你試試寶可夢嘛,卡給你,精靈給你,我教你。同學搖頭,不玩不玩,看你每天抱著計算器算來算去,和別人聊天也是滿嘴黑話,根本聽不懂,我幹嘛要給自己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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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香港,沒什麼經驗,住宿是自己在網上找的,旺角附近訂瞭傢旅館,每晚三百多。找過去一看,是個類似民宿的地方,條件簡陋。一百平米,隔出五間屋。屋裡隻有一張床加衛生間,沒有窗戶。

花姐是個認真細致的人,這次來香港,雖然並非為瞭世錦賽,事先還是作瞭充分準備。花瞭不少時間,研究當下的熱門對戰環境,配置隊伍。隊伍建起來後,放到平臺上測試調整。

比賽地點是在荃灣的一傢商場,中庭圈出一塊空地,平時做商業表演的地方,擺瞭幾排桌椅。參賽的選手不多,沒有按年齡劃分初級組、高級組和大師組,不同年齡混著打。花姐看見一群韓國的中學生,嘰嘰喳喳,神情興奮。

第一天是瑞士輪,總共六輪。第一場比賽的對手,實力一般,但花姐還是有點緊張。難得有機會來香港參加官方線下賽,想著盡可能發揮自己的最好水平。打瞭兩場,才慢慢放松下來。

花姐的對戰風格,以穩健著稱,極少中途崩盤,哪怕身處下風,也能堅持到最後。打瞭十多年對戰,少說也有數萬場比賽,什麼隊伍都用過,什麼情況都見過。吃過很多虧,犯過很多錯,知道哪些陷阱應該繞開,哪些戰術可以制勝。

都說上海人精明,花姐覺得,對戰就是得精明,實用至上。這些年,寶可夢的對戰系統越做越龐大越做越復雜,八百多個精靈,形形色色的技能和道具,玩傢很容易迷失其中,隻顧研究隊伍和配招,而忘瞭對戰的本質是取勝。就像足球,無論傳控還是防反,目的是贏球。不能本末倒置,為瞭傳控而傳控,為瞭防反而防反。

實戰時,經驗與臨場應變能力,缺一不可。有時候也需要突破常規,劍走偏鋒。用花姐的話說,得足夠聰明。巨樹果可以回血,前提條件是生命值跌到四分之一以下。不夠這個條件,怎麼辦,那就掉轉矛頭,自己打自己一下。有點像《天龍八部》的珍瓏棋局,虛竹閉目落子,殺瞭己方的一片白棋,局面頓時開朗,不再束手束腳,顧此失彼。

寶可夢對戰也是同樣的道理,要跳出來,不要陷進去。2014年世錦賽決賽,韓國玩傢Sejun憑借帕奇利茲奪冠。這隻弱小的精靈擋在隊友面前,將對手所有寶可夢的仇恨拉到自己身上,承受住瞭班吉拉和暴飛龍的聯合攻擊,包括暴飛龍的必殺技“龍星群”。全場嘩然。那場對決,成為世錦賽歷史上的經典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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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玩傢Sejun在美國奪冠的時候,中國大陸這邊,寶可夢對戰還是以平臺對戰為主,實機對戰興起不久。2013年年底發售的《精靈寶可夢:X·Y》,降低孵蛋難度,下調對戰等級,聯網更方便,排位系統也相對完善,吸引不少新人加入。口袋吧論壇舉辦第一屆實機雙打比賽,賽後,兩位老玩傢,爪子、開朗鬥笠菇,聊起來。他們覺得,國內的實機對戰剛剛起步,最好有個平臺,方便大傢交流經驗。不久,口袋吧開辟“實機對戰研討區”,版主是花姐。他那時是口袋吧的超級版主。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版塊冷冷清清。論壇作為網絡交流平臺,已經衰落,新生代玩傢大多集中在貼吧、QQ群和微博。商量後,大傢決定去貼吧單獨開辟一塊陣地,專註於寶可夢對戰。取什麼名字?想瞭很多,實機對戰吧、排位對戰吧。花姐拍板,別那麼麻煩瞭,就叫開朗鬥笠菇吧,像嗚咕星人那樣。“嗚咕星人”也是口袋吧的老玩傢,另一個網名是“吧主甲”,他自己建瞭個貼吧,就叫“嗚咕星人吧”。

2014年春天,開朗鬥笠菇吧問世,簡稱“菇吧”,定位於“官方規則的實機對戰的資料站式中文交流平臺”。國內的實機對戰愛好者,終於有瞭自己的根據地。

其實一年多前,2012年下半年,花姐他們這群上海的掌機玩傢,已經有瞭一個固定的線下聚會場所。那年,《精靈寶可夢:黑2·白2》發售,雙打之外,又加入三打、輪盤等新的對戰模式,線下聯機功能做得也很棒。實機對戰玩傢不再形單影隻。二三十人,周末約在人民廣場附近百米香榭商業街的一間店鋪裡聯機,有時玩《精靈寶可夢》,有時玩《怪物獵人》。

菇吧成立後的那個夏天,“口天一小土”在口袋妖怪吧發起寶可夢遊戲中文化請願活動,準備借世錦賽的機會,向官方遞交請願書。玩傢紛紛響應,“我為Pokemon中文版隨手拍”,各自拍瞭寶可夢的同人畫作、遊戲機及卡帶的照片,發在微博上,以表心願。還有人提議,通過線下賽的方式,傳達中國玩傢的熱情。大傢覺得,這主意不錯,借此也可以向世錦賽主辦方證明,我們具備組織正規賽事的能力,為今後申請超級賽作鋪墊。

超級賽是獲取世錦賽積分的最低級別的線下選拔賽,由玩傢自己組織,玩傢擔任裁判,無需官方人員到場。隻要場地、人數和規則等符合要求,任何國傢均可申辦。當時,世錦賽尚未開放中國國籍的註冊,大陸玩傢想要參加選拔賽,隻能以其它國傢和地區的身份報名。

百米香榭的線下聚會辦瞭兩年,有人手有經驗。大傢彼此熟識,約起來也方便。於是,上海順理成章地成為國內最早舉辦寶可夢月賽的城市。2014年國慶,上海組織第一場符合官方要求的測試賽,四十多人參賽。大傢把各自的掌機和卡帶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旁邊擺上“7+1”官方中文化請願活動的海報,拍瞭張合影。人還是那些人,以前是普通聚會,現在多瞭一層目的:積累經驗,吸納新人,為今後參加或承辦超級賽作準備。

2015年春天,上海月賽進行到第六場的時候,北京月賽拉開帷幕。3月7日,北京的第一場測試賽在南鑼鼓巷北兵馬司胡同的一傢桌遊吧舉行。因為第二天是婦女節,這場比賽被命名為“婦女節杯”,規定隻允許攜帶雌性寶可夢上場。

這一年,上海和北京的月賽辦得紅紅火火,每場平均四五十人。玩傢聯系世錦賽主辦方,申請對中國大陸的月賽進行官方認證。得到的回復是,需要在全國各地培養玩傢,定期組織超級賽規制的比賽,做好賽事紀錄,一到兩年後,提交賽事紀錄,證明當地存在長期穩定的玩傢群,才有可能獲得舉辦超級賽的資格。

一年後,天津和廣州的月賽也相繼打響。天津月賽的口號是:“推行寶可夢大陸正版化,冀望為寶可夢官方賽事早日進入大陸做出雖然微薄但是拼盡全力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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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初,《精靈寶可夢:太陽·月亮》宣佈加入中文語言後不久,玩傢發現,註冊地為“中國”的寶可夢訓練師俱樂部(PTC)賬號,可以正常加入Play!Pokemon項目,獲得Player ID。這意味著,大陸玩傢終於能夠以中國國籍報名參加世錦賽各級別的線下選拔賽。但大陸沒有自己的線下賽點,玩傢仍然得前往其它國傢或地區參賽。

同年,香港和臺灣經過多年努力,成為官方認證的線下賽點,被允許舉辦超級賽和地區賽等一系列官方賽事。港臺玩傢無需遠赴他國,在本地即可參賽,獲取進入世錦賽所需的積分。這兩個地方,也成為大陸玩傢參加選拔賽最方便的去處。

這一年,共有四位大陸玩傢通過參加港臺地區的比賽,獲得足夠的積分,拿到世錦賽的邀請函,其中包括廣州月賽的發起人之一海鮮。但因簽證等問題,最後隻有廣州選手熊子越遠渡重洋,登上世錦賽的舞臺。這是寶可夢世錦賽歷史上第一位以中國大陸身份參賽的玩傢。

2016年8月,寶可夢世錦賽在舊金山開幕。宣傳片中,五星紅旗首次出現。這屆世錦賽的華人選手,也是歷屆最多。在臺灣讀書的上海玩傢牛蛙,在加拿大留學的上海玩傢Hao,香港玩傢H妹、側田信長,臺灣玩傢四爺、John,移民美國的SWL,共有十多位華人殺入世錦賽。

同一天,上海和廣州舉辦各自的月賽,同大洋彼岸的世錦賽遙相呼應。上海月賽首次加入線上直播,參賽選手突破六十人。

世錦賽前後,菇吧也熱鬧起來。那時的菇吧已經形成良好的討論氛圍,很大程度上歸功於花姐和開朗鬥笠菇這些早期的管理者。對戰玩傢有一句玩笑:“當您想進修寶可夢對戰,加入各種對戰群並和他們熱情討論。終於,您就學會瞭——跟屁。”菇吧不希望沾染這樣的風氣,大傢覺得,這裡應該是一個能夠包容不同想法的地方,百花齊放,而不是一呼百應。翻譯國外的資料,分享彼此的經驗,全是自發。沒人以高手自居,更不會歧視新人。大傢心裡清楚,就算在寶可夢玩傢中間,實機對戰也是小眾,分數、名次和資歷這些,沒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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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寶可夢吧,這個吧聽起來名頭很響,人氣其實遠不如其它幾個老牌的寶可夢吧。討論遊戲的口袋妖怪吧,用戶七十四萬。討論動畫的寵物小精靈吧,用戶三十四萬。討論漫畫和同人作品的神奇寶貝吧,用戶二十七萬。而精靈寶可夢吧,隻有六萬多用戶。

譯名屬於歷史遺留問題。“寵物小精靈”是香港的譯名,“神奇寶貝”是臺灣的譯名,後來的遼藝版動畫沿用此名。“口袋怪獸”“口袋妖怪”則是大陸遊戲玩傢的習慣叫法。2010年,吉林美術出版社首次啟用“精靈寶可夢”這個譯名,中央電視臺緊隨其後,引進的國語配音版《珍珠·鉆石》動畫同樣使用此名。

精靈寶可夢吧就是那時創建的,創建者不知道是誰。這個譯名當時未被廣泛接受,吧內冷冷清清。直到五年後,2015年,官方正式宣佈將“Pokemon”的中國大陸譯名定為“精靈寶可夢”,精靈寶可夢吧才從一個不知名的小吧,搖身一變成為最具官方氣質的貼吧,有點歪打正著的感覺。

人氣還是不怎麼樣,平時不見人影,隻有當《精靈寶可夢》新作發售時,才會冒出一堆新帖。初接觸寶可夢的人,在網上搜索“精靈寶可夢”和“貼吧”兩個關鍵詞,首先蹦出來的就是這裡。等他們入瞭門,找到其它更專業更熱鬧的地方後,這裡又會再次冷清下來。所以,精靈寶可夢吧更像是一個新人報道的地方。

小邵是精靈寶可夢吧的吧主,蘇州人,今年二十六歲,大傢都叫他“邵老師”。很多寶可夢玩傢是從模擬器入手,小邵一開始就是玩實機。小學GBA,初中NDS,高中3DS,寶可夢這麼一路玩下來。

2016年,大學畢業後,小邵回到蘇州。以前一起聯機的那些朋友,各奔東西。各有各的事業,各有各的生活,很難再聚。小邵喜歡線下聚會的氛圍,一群人圍在桌前,有說有笑,熱熱鬧鬧。愛好相同,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就算不玩遊戲,隻是聊天,也覺得舒服。隔著屏幕和網線,就算打開視頻,也給人冷冰冰的感覺。

他想把蘇州本地的寶可夢玩傢召集起來。如果隻是單純的聚會,恐怕難以持久。要辦就辦得正規些,像北京和上海的月賽那樣,有積分有獎品,通過比賽把人攢到一起。

全國各地組織寶可夢月賽的有一個交流群,天津玩傢“書呆子”建的,小邵也在裡面。有些地方的月賽隻辦瞭一兩次,就因為各種原因夭折。江浙這一帶,南京的月賽換過好幾撥,辦兩三個月,斷瞭,換一撥人接著辦。杭州的月賽起初人數不少,三四十人,辦瞭一年,時斷時續,如今也沒瞭下文。堅持下來而且參賽人數保持在兩位數的,似乎隻有北上廣津。上海的月賽搬過兩次傢,規模已大不如前,但也有三十人左右。北京最熱鬧,每場比賽少則二三十人,多則四五十人,有賽前宣傳有線上直播有賽後總結。

蘇州的地理位置有點不尷不尬,離上海近,離南京也不遠。本地沒什麼特別厲害的高手,缺乏號召力。在這裡辦月賽,不占天時地利。小邵心裡也沒底,不知道能不能辦得起來。

他在精靈寶可夢吧和吧群裡發佈消息,招募到一些玩傢。討論後,大傢決定參照世錦賽的賽制。每年一月是季前的熱身賽。每年二月至七月,六場選拔賽,參賽選手依據名次高低每場獲得一定積分。積分累計滿五十點的選手,進入八月的總決賽。九月至十二月是季後賽,娛樂為主。

2017年元宵後的那個周日,蘇州的首場寶可夢月賽在市區一傢女仆咖啡店舉行。現場填表報名,分組後進行四輪瑞士輪,每輪之間休息十分鐘,然後是四強淘汰賽。比賽結束後,發放獎品,冠軍是耿鬼玩偶,亞軍是《太陽·月亮》撲克牌。

那場比賽來瞭十六個人,也是蘇州月賽迄今為止人數最多的一場。第二個月,十二人。第三個月,八人。中間一度跌到六人、四人。不過從沒斷過,哪怕隻有一個人,比賽也會如期舉行。人實在太少,小邵就親自上陣,或是把外屋打牌的人拉進來湊數。

實機對戰、卡牌對戰、寶拳對戰,世錦賽的這三個項目,小邵在月賽裡都嘗試過。寶拳辦瞭幾場,沒人參加,隻好取消。今年年初加入的卡牌比賽,倒是越辦越火,不到一年,人數已經超過實機對戰。

如今,蘇州的月賽穩定在十人左右。賽後,小邵招呼大傢拿上各自的獎品,站在桌前,合影留念。他不太會拍照,房間的燈光從背後打過來,照片上的每張臉都被他拍得黑乎乎的。

獎品大多是小邵自己掏錢買的,平均下來,他每月花在獎品上的錢,近千元。總決賽的獎品最為豐厚,今年的冠軍獎品是《噴射烏賊》限定版NS同捆機器,兩千八百多,亞軍獎品是任天堂迷你紅白機。前六個月的選拔賽,獎品也不錯,遊戲卡帶和寶可夢中心的毛絨玩具。

蘇州月賽今年的最後一場比賽定在12月30日,世代戰規則,玩傢隻能使用同一世代的六個精靈。獎品是《精靈寶可夢:Let's Go》,以及肯德基和麥當勞的寶可夢聯名玩具。為瞭攢這些玩具,小邵吃瞭一堆兒童套餐。當然,也是為瞭表達對寶可夢的支持。去年,大陸首次引進《精靈寶可夢》劇場版電影,他一口氣買瞭十來張票,幫著刷票房。

小邵覺得,擴大寶可夢這個品牌在年輕一代中間的影響,動漫和周邊商品的引進是關鍵,遊戲倒在其次。國內的這種環境,孩子們在電視電腦上看動畫,或是買個毛絨玩具放在床頭,肯定比買臺遊戲機帶在身邊,更容易實現。

9

第二天,八強淘汰賽,花姐過關斬將,殺入決賽。對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香港玩傢。

前一天的瑞士輪打瞭十二場,精疲力竭。每場比賽,每個回合,無論局勢如何,花姐從不會偷懶松懈或沖動行事。腦袋裡的那臺機器,總在轟隆隆地高速運轉,計算每一個概率,組成博弈矩陣,尋找最合適的操作。

概率是影響勝負的重要因素,花姐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2016年的上海PMO,他拿到冠軍,寫瞭篇曝隊的文章——公開隊伍的配置及戰術,對戰愛好者稱之為“曝隊”。在那篇文章裡,他介紹瞭自己的對戰思路:雙方各有五張卡片,一方擁有四張“市民”和一張“奴隸”,另一方擁有四張“市民”和一張“皇帝”。皇帝可以擊倒市民,市民可以擊倒奴隸,奴隸可以擊倒皇帝,就像剪刀石頭佈。奴隸一無所有,卻是勝利的關鍵,但奴隸必須對陣皇帝才能取勝。直覺的判斷是,奴隸方的獲勝概率是五分之一。實際上,為達到納什均衡,第一回合,奴隸方出奴隸的概率應是六分之一,而非五分之一。己方選擇某個招式的概率是多少,選擇另一招式的概率是多少。無論對方如何應對,己方均可獲得多少的期望勝率。對方選擇某個招式的概率是多少,選擇另一招式的概率是多少。無論己方策略如何,對方均可獲得多少的期望勝率。選用概率大的打法,勝算較大。選用概率小的打法,可攻其不備。

簡言之,寶可夢對戰是兩人之間的一場博弈。雙方同時出招,就像猜拳。博弈論裡有一套納什均衡的理論,花姐把它搬過來,用在瞭對戰上。你和對手是獨立的,不合作也不溝通,你猜測對手的選擇,同時做出自認為最優的選擇。當然,運氣也很重要,深思熟慮並不一定能夠提高石頭剪刀佈的勝率。但理性的計算,多少可以降低運氣所占的比重。

運氣這東西,很難說。寶可夢對戰圈流傳著一個笑話:請問,精靈寶可夢的排位分數很大程度上取決於:A、寶可夢研究的水平;B、使用瞭洛杉磯;C、良好的運氣;D、是否在一波上分後即時止盈。錯誤答案是“A”,正確答案是“B、C、D”。這裡的“洛杉磯”是指第六世代寶可夢的一套陣容,袋獸、土地雲、雷電雲、克雷色利亞、席多藍恩,實力很強,但新人不一定駕馭得瞭。就像2012至2013賽季的洛杉磯湖人隊,首發五位全明星,戰績依舊不佳。這支寶可夢隊伍因此得名。

那場決賽,勝負的天平因運氣的砝碼而傾斜。香港玩傢的隊伍,電束木、卡璞蝶蝶、隨風球,正好克制花姐的隊伍。花姐的風速狗與對方的卡璞蝶蝶,速度的種族值相同,但努力值少瞭一點。他的風速狗是119,對方的卡璞蝶蝶是120。因為差瞭這麼一點,每次出招總是短口氣,花姐最後以微弱的劣勢落敗。

賽後,花姐復盤,自己每個回合都作瞭最優選擇,沒有犯錯,還是運氣欠佳吧。有點遺憾,但更多的是滿足感和幸福感。能夠參加一場高規格的官方線下賽,拿到亞軍,也算是圓瞭一個夢。

三個月後,這屆世錦賽在美國阿納海姆舉行。中國,隻有少數港臺及海外華人通過其它洲的國際賽,拿到瞭入場券。沒有來自中國大陸的選手。

10

去年夏天,上學的路上,唯一閃不小心崴瞭腳,左腳第五蹠骨骨折。休息瞭十來天,腳上打著石膏,沒拄拐杖,從傢裡一路跳著去桌遊吧參加月賽。從她傢到桌遊吧,公交轉地鐵,四十多分鐘。左腳不敢著地,側著身子,就這麼一蹦一蹦地單腳往前跳。

“為什麼非得去?”我問。

“因為那次的獎品有耿鬼,好大一隻啊,不去的話渾身不舒服。”唯一閃說。

“最後拿到耿鬼瞭嗎?”

“大佬們太強,把我錘爆瞭,哈哈。”

去年,公司在蘇州組織培訓,花姐順道參加瞭蘇州的月賽。上海有好幾位玩傢來蘇州打過月賽,花姐來過,Wood來過,日叔叔更是常客,兩三個月來一趟。日叔叔的網名“RSS”,拼音輸入法打這三個字母,跳出來的是“日叔叔”,成瞭他的昵稱。日叔叔對戰時經常攜帶巨樹果,巨樹果也連帶著被大傢簡稱為“RSS”。

那次月賽,花姐毫無懸念地拿瞭冠軍。決賽對陣唯一閃,她用的是“花龜”,裙兒小姐、煤炭龜,被花姐打爆。唯一閃挺開心,對戰就是為瞭享受過程,使盡全力,贏就贏得痛快,輸也輸得盡興,這樣才有意思。

在蘇州月賽群裡,唯一閃是參賽次數最多的。2017年年初,在貼吧看見蘇州月賽的消息,她沒怎麼打過線下賽,想著去試試。反正周末沒什麼事,在傢睡睡覺看看電視玩玩遊戲,時間就這麼過去瞭。多認識幾個朋友,和大傢面對面地交流,也挺有趣。從小到大,她身邊沒什麼可以一起聊寶可夢的人,男生女生都沒有。

兩年來,她隻缺席過一次月賽。那次是因為睡過瞭頭。頭天晚上,她還在群裡和別人討論準備組什麼隊。第二天,一覺睡到下午,沒人喊她,結果錯過瞭比賽。

大傢都知道她喜歡用耿鬼,所以比賽時,很少有人攜帶耿鬼。耿鬼打耿鬼,沒什麼優勢。不過,耿鬼仍然成為蘇州月賽攜帶率排名靠前的精靈之一,主要是唯一閃的貢獻。

對戰歸對戰,在唯一閃眼裡,寶可夢不隻是一串數據。她覺得,從自己給一隻寶可夢取名,帶著它旅行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有血有肉的生命瞭。它會跟著你,陪你旅行,陪你打道館。它成為瞭你生活的一部分。她喜歡寶可夢,是因為寶可夢的世界裡,每個人都很善良,沒有真正的壞人。她最難忘的一部寶可夢動畫,是劇場版《超夢的逆襲》,超夢帶著被克隆出來的精靈,尋找新傢園。她邊看邊想,這些生命既然已經誕生在瞭這個世界上,就應該被一視同仁嘛。

唯一閃喜歡喵喵。喵喵安慰失去長毛狗的火斑喵,安慰傷心的小火焰猴,為追求瑪丹娜而苦練人類的語言,學習人類雙腿走路的方式。雖然是反派,但她覺得,喵喵重情重義,既堅強又努力,而且,沒有所謂的主角光環。這也是她喜歡對戰的原因之一。沒人自帶主角光環,要想變強,就得努力練習用心鉆研。

上海的PMO,唯一閃沒參加過。她覺得,路途太遠,不方便。雖然蘇州到上海,高鐵不過三四十分鐘,但打完比賽回到傢,天肯定黑瞭。父母對她的要求是,天黑前必須到傢。

等今後工作瞭,經濟獨立瞭,父母放心她獨自遠行瞭,唯一閃有兩個願望想要達成:一是去日本的寶可夢中心,買買買;二是參加一場正規的官方賽事。

11

上個月,一亦參加河海大學的模聯大會,扮演1945年的美國代表,討論二戰後對戰敗國的處理問題。半年前,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模聯大會中,他扮演過日本的內閣代表,那次的議題是1933年長城抗戰。如今角色置換,有一種奇妙的錯位感。

這場模聯大會有一條特別的規則:每個國傢持有一定的點數,可以將這些點數分配在“國防”“情報”“特工”三個技能上。會前,大傢商量如何分配點數,一亦發言說,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我們在某個技能上隻需要比別人多出一個點數,就會占據絕對優勢。說這話的時候,他腦海裡想的是寶可夢,速度的努力值隻要比對手多那麼一點,就能擁有壓倒性的優勢。話說出口,自己也笑瞭。怎麼可能呢,肯定得整百整百地往上加。

一亦第一次參加蘇州月賽是2017年11月,八個人,他拿瞭第二名,獎品是冰九尾的毛絨玩具。決賽的對手是一名叫做“Dean”的玩傢,後來才知道,Dean也是蘇州科技大學的,是他的學長。一亦在蘇州月賽群裡,不算年齡最小的,還有一名高中生,參加過幾次比賽,因為備戰高考,不怎麼出現瞭。

雖然隻打瞭一年對戰,一亦的水平進步很快。參加月賽,參加菇賽,參加“口袋妖怪小屋”公眾號的比賽,今年八月,又報名參加上海的PMO。PMO的全稱是“Pokemon Only”,一年一度的寶可夢主題展。現場設有實機對戰區,由上海月賽群和菇吧的玩傢協辦,高手雲集,是國內最知名的民間寶可夢賽事之一。往年的PMO是現場報名,一百多人,賽程拉得太長,有點混亂。今年賽制變化,先通過線上預選賽選出三十二人,參加線下賽。一亦躋身三十二強,獲得現場參賽的資格。

這場比賽,一亦用的是輝夜隊。今年五月的蘇州月賽,他用過這支隊伍。那場月賽的獎品是《寶可夢鐵拳》卡帶,一亦的朋友正好打算買這款遊戲,一亦說,你先等等,看我能不能幫你把這盒卡帶贏過來。賽前,他做瞭點功課,組瞭一套以輝夜、卡比獸為核心的陣容。蘇州月賽使用率排名前五的寶可夢是土地雲、哞哞、蝶蝶、閃電鳥和杖尾鱗甲龍,輝夜對於除閃電鳥以外的精靈都有不錯的壓制力,借助電狗的掩護,也可以很好地限制閃電鳥。

憑借這支輝夜隊,一亦在那場月賽中所向披靡,決賽遭遇牛奶紅茶。牛奶紅茶是他的老對手,也是常州人,女裝大佬。長發,有點卷,有時戴一頂哥特蘿莉風格的帽子。一次,一亦和牛奶紅茶並肩走在路上,被賣花的小妹妹攔住,遞上一束玫瑰,哥哥,買束花給女朋友吧。牛奶紅茶每次都是坐火車從常州趕來,打完比賽再趕回去。決賽時,一亦依靠消耗戰拖住牛奶紅茶,將《寶可夢鐵拳》收入囊中。

上海PMO的線下賽,一亦又把這支輝夜隊拉瞭出來。贏下一場,止步十六強。當晚,他趕回蘇州。第二天是蘇州月賽的年度總決賽。按規則,二月到七月的六場選拔賽,積分滿五十分者可以進入八月的總決賽。這個條件其實很寬松,隻需要拿一次月賽冠軍再參賽一次,即可滿足,為的是照顧那些經常缺席的人。實力一般的玩傢,出勤率高的話,也能拿到足夠的積分。一亦得過一次冠軍,又很少缺席,總積分排名第一。

決賽總共九個人,一亦第一輪輪空。進入第二輪,狹路相逢,又碰上牛奶紅茶。牛奶紅茶猜他肯定會沿用輝夜隊的配置,果然。一亦首場即被淘汰,蘇州月賽的年度總冠軍被Dean摘走,牛奶紅茶是亞軍。

世錦賽也在這個月舉行,今年又有多名中國玩傢獲得參賽資格。菇吧吧友Ken排名第二十一位,這是華人在世錦賽上取得的最高名次。

世錦賽結束後,一亦開始嘗試寫些戰術分析的文章。太陽規則的三十多個熱門精靈,挨個寫過來。每篇兩千字,兩天一篇,寫瞭兩個月。他盡量把文章寫得通俗易懂,少用專業術語,少用縮略語,不會為瞭顯擺或圖省事而故意說些隻有老玩傢才看得懂的黑話。寶可夢對戰的門檻有點高,官方的入門教程和資源又很少,新人隻能自己摸索,面對一長串晦澀枯燥的術語和數據,多半會望而卻步。新人不知道“X”“Y”是什麼,一亦就把全名寫出來,“X”是哲爾尼亞斯,“Y”是伊裴爾塔爾。分析傷害的時候,他不會直接把計算器的結果搬過來,一堆數值、一堆百分比,堆砌在文章裡,而是盡可能用淺顯的語言完整描述,哪怕顯得有點傻。

11月3日,一亦的朋友圈被IG奪冠的消息刷屏。一亦不玩《英雄聯盟》,所以沒什麼共鳴,但他理解這份狂熱。如果有一天,看見名字前掛著中國國旗的寶可夢訓練師奪得世錦賽冠軍,自己肯定會同樣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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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周五,單位組織籃球賽。花姐下場休息,坐在地上,滿臉是汗。摘下眼鏡,放在旁邊,低頭看手機。隊友跑過來,一腳踩上去,眼鏡粉身碎骨。

所以,坐在我面前的花姐沒戴眼鏡。平頭,灰色運動服,外套下面的格子襯衫,紐扣系得一絲不茍,從頭到腳樸實得沒什麼時代特征。近視五六百度,沒眼鏡很不方便,時不時瞇起眼,環顧四周。他的手機倒扣在桌上,屏幕朝下,手機殼背面貼滿方頭方腦的寶可夢。

花姐給人的第一印象有點悶,但熟悉後,你會發現他其實挺幽默,常常不動聲色地冒出一兩句冷笑話。聊天時,他幾乎全程保持同一姿勢,右掌托著臉頰,語氣聲調很少變化,像一尊坐著的睡佛。說話也是如此,不緊不慢。“這個不太清楚”“這個不太好說”“我不敢說這樣的話”“這個不太好對比”“時間太遠,記不清瞭”“假如的事情,我想象不出來”——永遠隻給出確定的答案,不帶個人情緒,也不接受假設。就像他的對戰風格,看似波瀾不驚,沒有大起大落,卻總能取勝。

四年前,花姐去威尼斯旅遊,和朋友開玩笑:知道我最感慨的是什麼嗎,不是聖馬可廣場的壯闊,也不是嘆息橋的肅穆,而是“臥槽這劃船的居然是個壯漢”。看過日漫《水星領航員》的人,聽瞭這話應該會笑。在這部漫畫中,火星被人類改造為“水星”,最著名的觀光城市是新威尼斯,那裡有一群少女,被稱為“領航員”,她們每天以小船載著遊客欣賞城市美景。

花姐喜歡二次元。2014年夏天,手機遊戲《Love Live!學園偶像祭》與上海地鐵合作“痛車”宣傳。地鐵二號線某趟列車的車廂內外,裝飾以《Love Live!》的主題。周末,花姐去百米香榭參加上海玩傢的線下聚會,特意乘坐這趟列車。每到一站,下車拍一張照。為瞭集齊九個角色的照片,聚會結束後,他又跑到另一個地鐵站蹲點。

上海月賽的地點幾經搬遷,2016年,搬到桂林路附近的一傢ACG主題的披薩店,在那裡辦瞭二十二場,經歷瞭《紅寶石·藍寶石》復刻到《太陽·月亮》再到《究極太陽·月亮》三個版本的變遷,迎來瞭寶可夢的官方中文化,創下瞭六十五人參賽的最高紀錄。之後,人數一路下滑。再次搬傢,是因為油煙味。旁邊是飯店,油煙味飄蕩在屋裡,揮之不去,熏得人難受。上海月賽微博“魔都精靈寶可夢月賽娘”的簡介,“油煙是月賽的一部分,沒有油煙的月賽終將難逃倒閉的命運”,就是拿這事兒調侃。

如今,月賽又搬回百米香榭。二樓的一傢卡牌店,面積不大,長方形的屋子,左右兩排桌椅,可容納二十來人。每月參賽的玩傢,也就這麼多。3DS已經過時,NS的寶可夢正統續作尚未發佈,眼下是過渡期,先這麼維持著。

菇吧的發展還算穩定,寒暑假期間,每天有十多個新主題帖。每兩三個月舉辦一次線上菇賽,有的偏娛樂,為的是吸引新人,獎品一般,沒什麼宣傳,大約三四十人參賽。有的水平較高,玩傢可以盡興發揮。今年春節,菇吧舉辦第二十四屆菇賽暨第二屆“繞指銀風杯”線上比賽——“繞指銀風”是圈內知名的寶可夢主播,冠軍獎品是一臺NS遊戲機。這場比賽共有一百八十多人參加,算是近年國內規模最大的寶可夢賽事。

爭取在中國大陸舉辦超級賽的努力,仍在繼續。這次又碰到瞭新問題。申請超級賽組織者的資格,需要再單獨申請一個Professor項目。但申請Professor項目時,系統會顯示“Sorry, this feature is not supported in your country.”(抱歉,本功能不支持您所在國傢)。玩傢聯系世錦賽主辦方,詢問此事,至今未收到明確答復。

今年國慶,花姐去外地旅遊瞭一圈。先是到杭州,同一群玩《噴射烏賊》的朋友聚瞭聚。然後從杭州坐火車到廈門,沒出站,直接轉車前往漳州。在漳州,見瞭Maple,這是他倆的第一次見面。這些年,Maple一直在維護寶可夢百科。收集數據,增加條目,修復頁面,花在百科上的時間,遠遠超過玩遊戲的時間。尤其是新作發售後,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資料的更新上。到今年年底,這個寶可夢百科已有將近一萬八千篇條目。Maple自小患病,身體狀況不怎麼好,長期在傢,很少出門。寶可夢是他從小到大的慰藉。

皮卡秋還在泉州,他今年四十五歲,女兒與PMGBA同齡,已經讀高中。2008年以後,皮卡秋不怎麼再關註寶可夢的消息,網站的事務移交給Diouxis。以前做網站,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也忽略瞭很多東西。當時不覺得,隨著年齡增長,他開始慢慢體會到這些失去的東西。

雖然不再玩《精靈寶可夢》,但當初買的東西都還留著,寶可夢的各種正版卡帶、限量版遊戲機。書架上還有一排嶄新的《口袋迷》,五十多本,裝在塑封袋裡。“皮卡秋”這個網名,他用到現在,頭像也一直是這個黃色的小精靈,從未變過。就連拜年的時候,他為支付寶紅包設置的口令,也是“皮卡皮卡皮卡秋”。

在漳州住瞭一天,花姐又順道去瞭福州,參加古力斯特組織的福州月賽。古力斯特大他一歲,已婚。國慶期間,福州玩傢原本就打算辦一場月賽,聽說花姐要來,把比賽定在那天。決賽中,花姐輸給瞭古力斯特。

這兩年,國內大大小小的線下賽多瞭起來,不再限於北上廣等少數城市。新一代玩傢在成長,老玩傢也沒有停下腳步。玩瞭十多年對戰,花姐覺得自己仍然像個學生,每年都有很多新東西要學。腦筋轉得沒以前快瞭,但對遊戲的理解越來越深,熱情也不減當年。有時候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是因為善於“保養”興趣,不過度沉迷,適當投入,總能保持新鮮感。

平時,他很少打開遊戲。對戰所需的數據,全都裝在腦袋裡。參加重要比賽前,會提前做些準備。單位離傢遠,上班是地鐵轉出租,下班是公交轉地鐵,每天通勤要花三個小時。上下班的路上,想想隊伍配置,孵孵蛋練練級學學技能打打努力值。

花姐最近在追《精靈寶可夢》動畫,他覺得,年齡越大,反而越喜歡寶可夢這種低齡向而又充滿正能量的動畫。現實之外,能夠有這麼一個純真的世界,讓自己呆在裡面,真好。寶可夢遊戲,他最喜歡的場景是《綠寶石》裡的那座南方小島。打敗拉帝歐斯後,你會看見蛋上刻著的一行字:“記住,所有夢境隻不過是另一個現實。”

“你覺得自己還能打多久?”我問。

“這個不好說。我外婆喜歡評彈,這個是她喜歡瞭一輩子的,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沒什麼興趣。父親有他的愛好,他喜歡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對金庸隻是一般喜歡。我喜歡寶可夢,喜歡對戰,至於今後還能打多久,沒法說,除非你真的到瞭那個年齡。”花姐答,一如既往的嚴謹。

臥室的墻上,掛著他去年參加香港地區選拔賽獲得的證書。和公司頒給他的四個“優秀員工”的獎杯,放在一起。登上寶可夢世錦賽的舞臺,是所有對戰玩傢的終極目標。花姐說,他還年輕,不著急,今後有的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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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蘇州鬧市區,大洋百貨與新世紀大廈之間,正對著愛馬仕和古奇,有一條小巷。小巷的入口處是一傢星巴克。拐進去,熱鬧的街景消失瞭,四周安靜下來。往裡走幾分鐘,有兩三間黑瓦白墻的老宅。其中一間,門前掛著盞紅燈籠,寫瞭“洪福”二字,像間小客棧。這裡就是蘇州月賽的地點。

小邵留著蘑菇頭,穿著大紅色的外套,比卡丘的白色拎包放在桌上,左右兩根拎帶各掛瞭一個精靈球。一亦坐在他對面,旁邊放著他今年參加上海PMO時買的寶可夢環保袋,表情嚴肅,像在舉行模聯大會。

兩人正在討論《精靈寶可夢:太陽·月亮》動畫。小邵說,這次,阿羅拉地區,我認為他們會成為冠軍,因為聯盟剛建立。一亦說,劇情到現在還沒給出建立聯盟的信號。小邵說,還有一年,到明年這個時候才知道。一亦說,但神獸劇情已經結束瞭。小邵說,不急的,我是覺得可以的,其實相當於橘子群島,沒有聯盟的地方不會有淘汰賽,這個地方沒人可以打淘汰賽。一亦說,那我告訴你,哈烏馬上就要登場瞭。小邵說,哈烏登場又怎麼樣,是這樣的,你首先要打三十二強。一亦說,能拉得出三十二個人嗎。小邵說,拉不出啊,都沒有那些人,之前的聯盟打的是淘汰賽,雖然有很多路人臉,但也有很多關鍵角色,每場都得打一個關鍵角色。一亦說,這一次都是隊友。小邵說,是啊,所以我說,這次能奪冠,如果真奪冠瞭,下一世代會怎麼樣,完全猜不出啊。一亦說,下一世代,聯盟還會不會有,都不知道瞭,你想,都能把道館砍瞭,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小邵說,是啊,但它講的還是寶可夢啊,隻要還能帶著寶可夢冒險,就夠瞭。

一亦說,沒錯,不管怎麼出,隻要是寶可夢,雙版本加限定。

小邵贊同,雙版本加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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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想到做寶可夢的選題,是因為寫《太鼓之達人》時,聽烏咚聊瞭一些事。

烏咚是太鼓玩傢,也是寶可夢愛好者。2007年春天,他上初三,平時常去的一傢叫做“口袋根據地”的論壇,站長nfopo因為參加高考,關瞭網站。他覺得可惜,於是和幾個朋友一起,租服務器買域名,自己做瞭一個寶可夢的主題站——口袋社區(PTB),域名是“歡迎訪問 口袋社區 Poke The BBS!”。他現在的室友,花花,就是那時認識的。

一起做口袋社區的四個人,小火,YY、花花、他,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廣州,一個在西安,一個在濰坊。大傢都是九零後,都是中學生,也都喜歡折騰電腦。所以,口袋社區的定位偏技術,主要做《精靈寶可夢》的改版。漢化國外的改版工具,翻譯教程,整理素材,放在網站上,方便其他玩傢制作改版。

網站做瞭三四年,大傢陸續高考。上大學後,沒時間維護。2011年,口袋社區關閉。又過瞭兩年,有人在群裡說,想看看硬盤裡的那些老帖,重溫那段特別中二的日子。於是,2013年,口袋社區重新上線。遷移服務器,升級網站,優化代碼,這些事都是烏咚在做。

有時候,烏咚覺得,自己就像守墓人,定期清理論壇遺留下來的垃圾,挨個點一遍友情鏈接,看看哪個網站又掛掉瞭。口袋社區有十多個友情鏈接,大多是寶可夢相關的。

去年二月的一個早晨,檢查友情鏈接時,烏咚發現,PM雙子星打不開瞭。

PM雙子星是早期國內很有名的寶可夢同人論壇,前身是“口袋雜貨中心”,成立於2002年。站長“森林の宇”創辦論壇時,還是十來歲的孩子。他最喜歡的神獸是雪拉比,大傢都叫他“蠟筆”。

蠟筆罹患杜氏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這是一種罕見的遺傳病,沒有治愈的方法。患者通常在十多歲時喪失行走能力,常年與輪椅為伴,二十多歲時會因呼吸衰竭而亡。

蠟筆堅持到瞭2013年的春天。臨終前,他對母親說瞭再見,又對父親說,他很喜歡PM雙子星,希望它一直辦下去。

烏咚覺得,既然這是蠟筆的遺願,自己同為寶可夢愛好者,就有責任讓這個網站繼續活下去。他查瞭一下,域名過期。幾經周折,聯系上空間商,繳費後拿回域名,恢復瞭網站的訪問。一年後,他又聯系朋友拿到論壇數據,把PM雙子星的論壇搬到瞭自己的服務器上。

PM雙子星首頁有一篇紀念站長的文章,至今仍然有人在這篇文章後面留言:蠟筆,我來看你瞭。

一次,烏咚問花花,你當年吭哧吭哧從國外翻譯這麼多寶可夢的東西過來,圖個什麼。花花說,等將來我有瞭孩子,可以自豪地告訴他,你看,這就是你老爸當年喜歡的東西,你老爸為自己喜歡的東西做瞭這些事。

有些事,吃力不討好,也談不上有多麼大的意義,但還是有人願意做。隻是因為喜歡。

寫在後面

今年仍然一事無成。

我還在寫玩傢。玩傢的群像。寫瞭三四篇,每篇的篇幅都有點長。不深度,也沒態度,凈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我一廂情願地相信,是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而不是那些偉大的事業,讓人們彼此靠近。

長文該怎麼呈現,我始終沒有頭緒。以前做雜志,不存在這樣的問題。雜志拿在手上,你已經做好花至少十分鐘讀它的準備。不想看的段落,眼睛往下一瞟,或是手指左右一翻,可以直接跳過去。電腦和手機不行,上上下下拖動頁面,眼睛很快就看花瞭。

嘗試過切割成兩篇或三篇,效果一般。這次索性把所有文字塞在一個頁面裡。說實話,我自己也沒法在屏幕上把它一口氣讀完。所以,謝謝您堅持讀到這裡。

另外,如果您碰巧認識一些因為喜歡而做瞭點什麼的玩傢,希望他們的故事被更多的人知道,歡迎寫信告訴我。這是我的郵箱:paul@gcores.com。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