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考取“百年第一”後,擔任的第一份官職是“鳳翔簽判”,這一年是1061年,蘇軾25歲。三年任期後,回到京城擔任史官,官職雖卑微,但他執筆為文,直接給皇帝連上兩道奏折,陳述王安石“青苗法”之弊端。這一年,蘇軾32歲。

和蘇軾執相同政見的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任杭州知州的陳襄,他連上五道奏折,痛陳“青苗法”會加重百姓負擔,並請宋神宗罷免王安石。宋神宗雖未采納陳襄的建議,但對他的文采高度贊揚。

1070年,王安石正式出任相職,蘇軾的恩師歐陽修罷官歸隱,蘇軾自請外調,1071年7月,蘇軾離京,11月底來到瞭杭州,任杭州通判。他的直接領導就是陳襄。

1074年7月,陳襄任期已滿,要離開杭州,蘇軾曾寫七首詞為陳襄送別。接替陳襄職務的是楊述古,蘇軾迎來送往,很快就到瞭自己離開杭州的時刻。

這年九月,蘇軾移守密州,楊述古與外號“張三影”的張先,還有時任山陰縣縣令的陳舜俞(字令舉),同船送蘇軾離開杭州。陳舜俞對青苗法也是“不奉令”,在這一點上,與蘇軾不謀而合。蘇軾敬佩陳舜俞的學術才能,說他“兼百人之器”。

陳舜俞因對青苗法“不奉令”,被貶官為“謫監南康軍酒稅”,蘇軾在陳令舉調離那一年的七夕,寫瞭一首詞,為好友送別,這首詞就是:

鵲橋仙·七夕送陳令舉 

緱山仙子,高情雲渺,不學癡牛騃女。鳳簫聲斷月明中,舉手謝、時人欲去。  

客槎曾犯,銀河微浪,尚帶天風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

詞牌和詞題簡介:

《鵲橋仙》這個詞牌取自七夕織女渡河與牛郎相會之事。宋代秦觀有《鵲橋仙七夕》:“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詞題為“七夕送陳令舉”,點出瞭寫作時間和送別對象。《鵲橋仙》的主題幾乎都離不開織女和牛郎鵲橋相會之事。而蘇軾這首七夕詞,卻不學“癡牛騃女”,因為他要送別的人不是“織女”,而是一位同道好友陳令舉。這是蘇軾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首詞,他獨特創作手法和詞之立意,巧妙融入典故之中,頗有蘇詞之風神。

註釋:

1. 緱(gōu)山仙子:“緱山”在今河南偃師縣,“緱山仙子”指在緱山成仙的王子喬,又名王子晉。據《列仙傳》記載:“王子晉,周靈王太子也,好吹簫作鳳鳴,遊仙洛間。道士浮丘公接上山,三十餘年,後來於山上告桓長曰:‘我傢七月七日,待我緱氏山。’至日,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而去。”

2. 雲渺:高遠貌。

3. “癡牛騃女”:牛郎織女,在這裡不僅限於指牛郎織女,而是代指癡迷於俗世的蕓蕓眾生。盧仝詩中有:“癡牛與騃女,不肯勤農桑。徒勞含淫思,夕旦遙相望”等句。騃(dāi):同“呆”。

4. 鳳簫:即排簫,簫管排列參差如鳳翼,故名鳳簫。

5. 客槎(chá):指升天所乘之槎。《博物志》記載:“近世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見海槎來,不違時。齎一年糧,乘之到天河。見婦人織,丈夫飲牛,問之不答。”意思是有人乘筏遊天河遇見牛郎織女。槎,木筏。

賞析:

詞的上片起筆於成仙的王子喬,呼應詞題“七夕送陳令舉”,詞人不走尋常路,可謂別出心裁。

王子喬,民間也稱王子晉,本姓姬,名晉,字子喬,曾是東周王朝的太子。特別喜歡吹奏排簫,他常常攜簫在伊水和洛水間漫遊,遇到瞭得道士浮丘公,二人同遊至嵩山居住。王子喬的父親派人去尋找他,他就對迎接他的桓良說:“轉告我的傢人,七月七日那天去緱山與我相見。”

到瞭約定的日子,人們果然在緱山上看到瞭王子喬,他禦風駕鶴,在緱山之巔向人們致意,頗有仙風道骨。人們看到他乘鶴飛入雲霄,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詞人借王子喬的典故寫陳令舉的風度,詞人在七夕夜與陳令舉分別,就像牛郎和織女“金風玉露一相逢”,然後不得不分別。然而兩個男人之間的分別怎能如牛女一般兒女情長。

所以詞人說,陳令舉就像在新月之夜,吹簫告別告別傢人的王子喬一樣,此時也要飄然而去,他們的分別“不學癡牛騃女”,即贊美瞭王子喬煩心不染,不像牛郎織女那般身陷情網,也祝福瞭友人陳令舉此去經年,不必牽掛舊情舊事,堅守內心,一心為民,必為民所愛戴。

與友人揮手道別,感謝曾有過的命運交集,以及一直堅守的愛民如子情懷。分別的時刻很快來瞭,縱然情比金堅,也不要被情感束縛,彼此友情如蕙質蘭心,不必牽絆當下,道一聲珍重,踏上各自的路途。

詞的下片,蘇軾想象陳令舉乘木筏泛舟浪花翻滾的銀河,當他回到人間時,帶著仙界的天風海雨。詞人希望他們二人有緣再次相逢,如果可以舉杯共醉,那一定是前世有未盡的緣分,今生才會相逢相遇。當天風海雨飄散後,友人也像王子喬一樣隨風而去。

“癡牛騃女”在這裡不僅限於指牛郎織女,而是指癡迷於俗世的蕓蕓眾生,他們或身陷情網,纏綿其中,為情所傷被情所困;或被物欲裹挾,追逐名利,為外物所擾,心意難平。

男子求取功名,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為國傢建功立業,成就事業,本來沒有錯,但是如果生不逢時,胸中韜略無法付諸實踐,“致君堯舜”成為泡影,政治理想破滅,就會產生歸隱田園的想法,寧願躬耕隴畝,遠離塵世紛擾。

如陶淵明在《歸園田居》中說:“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陶淵明不願意忍受官場不作為和當時社會的不良風氣,他“久在樊籠裡 ”,感覺被壓抑,被束縛,所以才會“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陶淵明毅然辭官,去“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在“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中,“復得返自然”。

蘇軾在《行香子抒懷》中說:“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如果被浮名所累,不如“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這首《鵲橋仙七夕送陳令舉》,蘇軾借王子喬的神話故事,表達出詞人不拘泥於俗世,脫塵超俗的飄逸胸襟和曠達襟懷,透露出詞人渴望像王子喬一樣遺世獨立,善於自我解脫,“吟嘯徐行”的豪邁情志,也是詞人對友人陳令舉離別之時的開導之語。

遺憾的是,陳令舉赴任不久,就因病離開瞭人世。蘇軾聞知十分悲痛,“寫文哭之”。詞人在好友離世後,再讀“相逢一醉是前緣”,相比百感交集,友人之間的緣分不過幾年而已,如今人去詞在,這些飄零於塵世的回憶和文字,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多麼令蘇軾悲傷難過。